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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上课和“蒙娜丽莎”

讲演也好讲座也好讲学也好,动身前对方每每问我用不用电脑。我当即回答不用那个劳什子,纯属摇唇鼓舌,只将麦克风调好即可。依我个人极狭隘的经验,麦克风虽然技术含量少,但十之六七出毛病。音量调大则回声刺耳,调小则后座不知所云,不大不小之适中者殊为难得,纵使某某科技大学、某某理工大学等“985”科技名校,小小的麦克风亦有科技问题。

我所以看重麦克风,不外乎因为我只用麦克风,别无电脑等补救手段。不过这也是我的一个小小的自傲: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即可压住阵角,即可使会场风起云涌山鸣谷应,未必人人都做得到吧?

不但讲演,讲课我也一概不用电脑。这么着,一进教室便把脏兮兮沉甸甸的窗帘——我敢打赌,窗帘自挂上之日起从未洗过,师生谁都不具有窗帘乃定期洗涤之物的认识——哗一下子拉去两边。教室顿时大放光明,但见帅男靓女,满室秋波,于是心中大快,但觉文思泉涌,话语如水注坡。盖因有其景方有其情,有其情方有其言,所谓存在决定意识物质决定精神,实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假使窗帘四合,投影仪一道青光从天花板正中赫然泻下,教室岂不活活成了钟乳石洞!春不见灿烂樱花,夏不见五彩荷塘,秋不见黄叶纷纷,冬不见白雪皑皑,讲课如何能有激情?遥想刘文典当年在西南联大,一次上《文选》选读课,刚上半小时,即宣布改在下星期三晚饭后七点。原来那天正是农历五月十五,皓月临空,月华如水,上下澄明,如梦如幻。学生们静静倾听他吟咏《月赋》:“白露暖空,素月流天……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时吟时讲,触景生情。教授忘乎所以,学生沉醉其中。情景交融,物我两忘,不知今夕何夕。那才叫上课!

说回电脑。用电脑上课不仅使教室光线怪异,而且可能影响教师的姿势、形象以至脸色。一日我因故从正上课的教学楼长长的走廊中穿行。无意间往两侧教室左顾右盼。顾盼之间,不禁愕然。老师们几乎都不立于讲台正中高谈阔论,而把讲台让给了投影仪那道青光——那道青白色或白青色抑或由种种颜色合成的扇形光柱,光柱从讲台上方明晃晃投在黑板位置上的一大块白色幕布上,形形色色,闪闪烁烁,教室俨然电影院。本是堂堂主角的老师却缩在教室一隅,身体前倾,脖颈前探,两眼直勾勾盯视电脑界面,口中喃喃自语,仿佛往日幻灯片解说员。还有的姿势复以金鸡独立,又或手插裤袋,甚至手托香腮,姿势五花八门,形象各俱特色。不仅如此,光柱时而扫在老师脸上,致使平时大体处于亚健康状态的教师脸色愈发不堪。其中一位我认识的刚毕业不久的女博士原本有几分姿色,气质也够优雅,却也无由幸免,休说美感,连职业性庄重或严肃性都大打折扣。

那么学生如何呢?学生虽坐在光柱下面,正光散光都光长莫及,但由于白色幕布图像图表的反射,花容月貌也大多黯然失色。有人木然盯视幕布,有人举起手机对着幕布拍照——估计用以代替课堂笔记。那也难怪,“电影院”里很难做笔记。说实话,因我自己上课不用电脑,所以如此大面积连续目睹如此课堂场景还是头一遭。惊诧之余,饶有兴味,不由得像教务处巡视员一样沿走廊走了两个来回。

愚意以为,理工科另当别论,而作为文科教师——尤其人文学科教师——倘不能用语言即用三寸不烂之舌讲述要讲的内容,那应该是不很够格的。当然,若讲蒙娜丽莎的微笑并讨论她为什么微笑——例如讨论梁实秋文章所云是因为发觉自己怀孕了而微笑还是发觉并未怀孕而微笑——倘不用电脑演示一下图像,那怕是有所不便的。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蒙娜丽莎并不关乎上课内容。更没有什么人对其微笑与怀孕的关联性永远兴致勃勃。

于是一次我问一位长相颇像蒙娜丽莎的女同事——上课干吗老用什么电脑?又不是讲蒙娜丽莎!“蒙娜丽莎”始而一愣,继而答曰:“其实语言课一般没那个必要。问题是学校有这个要求,还要求做电子教案,除了纸质教案……没那么要求你?”

(014..9.)(未完待续)